冰冰一年又一年

（三）

泪汪汪的兔萝莉把两只长耳朵拉下来战战兢兢地护着，颤声拜托不二“请帮兔宝宝收集一些草，八颗就够了啦”就跑掉了，不二在原地等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接任务”了吧？

“去拔草吧。”

不知是刻意装傻还是死机完毕的手冢默默地转身，抬脚往被树枝和草绳绑出来的栅栏外走，不二连忙跟上。绕过一棵钉着路标的树，面前豁然开朗，大片绝不应该出现在密林里的草坪茂密葱郁，开阔的天空中，一只金灿灿的凤凰低空掠过，尾羽如夕阳般辉煌壮丽，旁边几声惊叫“啊！这么快就出隐藏坐骑了啊！”“据说是充点卡抽奖，充了好几千万才抽出来的呢！”

不二顿了顿，摸了摸口袋掏出包裹，最上方刺目的“0G”让他的心情跟透风的鞋底一样冰凉冰凉的。

不知道兔萝莉会不会给几根能换钱的草做任务奖励。

奔跑的独角兽从头顶跳过去，如雪白的风，背上骑着身着白纱赤足尖耳的纯洁少女。灰扑扑的不二左顾右盼，同样灰扑扑的手冢如木桩一样立在那里，定定地盯着他，仿佛这个世界唯有他们两人，审美如出一辙地混搭。

——不二当即决定积极主动做任务，尽快攒钱换衣服，至少不能穿得这么惨烈地回去。

“啊，又看见你了呀~”

熟悉的萌妹音在耳边响起，不二一抬头，熟悉的八块腹肌平齐视线摇来晃去：“你也接了砍草任务吗？那我不跟你抢，到那边去做好啦。”说着头顶冒出一个熟悉的“(*^__^*) ”。

“你好，”不二连忙开口，“那个，我不太清楚，你也是兔耳小姐给的任务吗？”

“对呀，第一个任务都是一样的啦~”

“那，我应该砍什么样的草啊，”不二环视四周，一片都是绿油油的，“我不太认识植物种类……”

“哦，这是基础操作啦，”腹肌妹子很热心地教，“把鼠标挪上去，会闪金光的。”

“……”

不二默默地把“我没有鼠标”这句话咽下去，扯开一个艰辛的微笑摇手目送汉子身咔嚓咔嚓踩着草跑远，蹲下来盯着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草丛，严肃地开口：

“手冢，我觉得我的第一个任务，这辈子都做不完了。”

手冢：“……”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不二已经拔完周围直径一米内所有的草还仔细地按大小长短分类绑了十几个小捆预备都给兔萝莉背回去时，一直伪装成稻草人的手冢终于挪动了一下，抖掉了肩膀上停着的几只麻雀，很快地挥了下手：

“闪金光的。”

“嗯？”不二眨眼，猛然发现身周的草丛里，隐隐的有几星金光亮了起来。

“啊……”不二大松一口气，一头扎过去开始拔草，“太好了，手冢，幸亏有你跟着……呐，你会一直跟着我，对吧？”

“……”

“嗯？”

没得到回应，不二握着一丛金光草回头，见手冢正以一个微妙的角度歪着脖子，死死盯着不二的左脚看。不二低头，自己的左脚旁窝着一只毛绒绒的兔子，正用粉红的鼻子在脚面上嗅来嗅去，然后张嘴，用大板牙咬住了草鞋。

“怎么都没有感觉呢……”不二轻轻动了动左脚，兔子坚持不懈地咬住不放，他就没再关心，拖着这个毫无重量的脚部挂件继续拔草。背后手冢探究的目光似乎有实质，盯得不二脊背发麻——只是一种形容，自从掉进这个游戏世界不二就没再有过实感的知觉。

拔完草的不二站起身，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他扶住额头，视野边界开始发红。

“手冢君！”他唤了一声，“我……”

手冢的声音稍微有些惊讶：“你掉血了。”

“……哈？”

不二单手搭在眉心用力按，手冢已经站到了身边，垂着头换个角度继续死盯不二左脚的兔子，顿了顿，肯定地点头：

“你进入战斗了。”

“什么？”

手冢换了个说法：“你被兔子咬了。”

“……”

不二觉得头更晕了。

“失血过多了，速度结束战斗。”

“啊？”

“包裹里，”等了几秒钟，手冢提示，“有兔子给你的防身匕首。”

“兔子？”

“会说话的那只。”

“……”

不二连忙摸口袋，果然在包裹的角落里有一把不起眼的生锈的匕首，手指点上去就落进了掌心里。

“我从没想过会差点被兔子咬死……”不二战战兢兢地握着匕首，一闭眼，对着玩命咬自己左脚的兔子脖子戳下去。“扑哧”的效果音响起，血花在空气中象征性飞散了一下就消失了，而被不二直捅了后颈的兔子身上连个口子都没有，依然在拿不二的脚趾头磨大板牙。

“天哪……这只兔子是异变品种吗！”不二抖着手又戳了好几下，“气管，心脏……怎么都不死！它都觉不到疼吗松口啊喂！”

“你的攻击力太低。”手冢冷静地指出，“血条还没下50%。”

“哈？”不二狼狈地躲闪着，“血条？”

“兔子头顶。”手冢答，“你的视角太低。”

被鄙视了身高的不二：“……”

没有实质性的血和伤口，这让不二的心安定了一些，愈来愈通红的视野就算是游戏新手的不二也能明白自己的危机状况，连忙加快了动作。兔子终于哀鸣一声，松开不二的脚倒地不动了，尸体上爆出几点银光，不二碰了下，包裹里多了两张兔皮和一块鲜肉。

不二已经没空去吐槽为啥一只兔子会掉两张皮并且除了肉之外骨头下水都到哪里去了，他靠着手冢的腿滑下来跌坐在地，匕首“当啷”一声掉下来，全身颤抖着捂住眼睛。

“我还是第一次……不，除了做、做实验，第一次杀、杀……”

手冢的小腿似乎僵硬了一下。片刻，他毫无波澜的声音，静静地落下来：

“没事，数据而已。”

不二短促地笑了一声，因为失血而自带虚弱的气音有如抽泣。

“为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把一点都没沾上血的匕首塞到腰带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刀鞘里，“为什么兔子会让我杀兔子啊。”

“有名字，”手冢转了下身体，指尖碰到了不二的头顶，“这是‘染了瘟疫的兔子’。”

“……”

“在血条上面，”不知何为“委婉”的NPC诚恳地指出，“你的视角太低——”

不二并没有听完这句话，他的感知突然中断了。眼前完全变黑的最后一秒，他发现在视野最下面似乎闪烁着几个黄色的小字——

“瘟疫状态”。

——原来被感染了，会持续掉血啊……这是不二凌乱的脑海里最后的感叹。

 

 

不二倏然睁开双眼。

耳边充斥着“必必剥剥”的燃烧声，不时有木柴爆裂的“扑”一声，他转转头，身边的篝火燃得正旺，仔细观察可以发现火焰一直以固定的轨迹在重复跳跃着。

他仰躺在地面上长舒了一口气。在眼前黑下去的那个瞬间，他想了很多很多。

想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还是自己即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里，被兔子咬死还真是够丢脸的。想这是不是一场太真实了的梦，闭上眼睛再睁开是不是兔子萝莉汉子身还有一直等着自己的NPC都会化作泡影。想如果自己就此消失了那个NPC是不是还会一直等着自己，或者去等待另一个新手玩家，继续木着一张脸在前面带路，不管身后跟着的是谁，也许在数据库里他都不会记住自己。

结果又捡回来一条命……

彼时的不二还不明白自己躺着的地方被称作“复活点”，他只是回营地复活了一下而已。现在的他望着树荫漏下的斑驳光影，听着重复播放的篝火背景音，无视身边不时突然出现又爬起来跑掉的玩家们，单纯地感慨着自以为得来不易的新生命。

许久，不二终于坐起来，眯了下眼，望着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在树下的手冢，心里忽然一空。

手冢拎着一张兔皮，规规矩矩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目光一如既往笔直地望过来，树影笼罩下，那神情竟然有些忧伤，又有些温柔。

死过一次（并没有）的经历让不二的心情豁达了不少。他跳起来，惊喜地发现自己没有什么不适，于是快步奔过去，仰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手冢，等久了吗？让你担心了。”

手冢的视线随着不二跑近而不断下降，此刻微微低着头，静了一会儿，道：

“嗯，担心。”

“是你救了我吧？谢谢你。”不二真诚地合掌致谢，接过手冢递过来的兔皮塞进包裹里。

“嗯……”

手冢的声音有些迟疑，不二疑惑，手冢似乎自我挣扎了一会儿，放弃一般，点点头，不吭声了。

不二：“？？？”

不过不二没有心情去探究手冢的异样，他的注意力被包裹第一排任务物品“兔子草”的数量吸引了：

“5棵？不不不，我明明采了足够的，没有九根也有八根！”

抱住手冢垂下来的衣袖不二狠命扯：“我不可能记错的！被那只死兔子啃的时候我还特地先把草都塞进来的！这是怎么回事啊手冢君！”

手冢又失语了一会儿。几分钟后，在他的衣袖濒临被不二撕扯成网兜的时候，他才动了一下，答道：

“角色死亡会随机掉落包裹内物品。”

“……包括任务物品，还有这张兔子皮？”

“还有这张兔子皮。”手冢点头。

“……”

不二简直要哭出来了。

“去拔草吧。”

“不……”

“去拔草吧。”

“我想先思考一下人生……”

“去拔草吧。”

“我的伤口还没有好……心好痛。”

“去拔草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