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一年又一年

突然有点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六）

周泽楷是在豆浆油条的香味里醒来的。左肘窝的留置针头已经拔了，针眼周围有点淤青，他慢腾腾地揉着胳膊爬起来洗漱。客厅餐桌上摆着两个纸杯，一大袋子金黄油亮热气腾腾的油条根根都有半米多长，玄关处一双胶鞋旁扔着条毛巾，公用洗手间水声哗哗地响，叶修明显是晨练完回来正在洗澡。

果不其然，叶修光着膀子套了条迷彩短裤叼着牙刷探出头来，头发湿着，满嘴的牙膏泡泡，含混不清地冲周泽楷笑：

“醒了呀，早饭买回来了，嘿！咱学校食堂还真比我当年强多了，小周喝什么你自个儿挑啊。”

周泽楷连忙点头，小声地道谢，规规矩矩地坐到餐桌旁等了一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小心翼翼地拖过一个杯子揭掉盖抿了一口豆浆。

——甜的。

咸豆花党的周泽楷有点委屈地扁扁嘴，抱着杯子思想斗争了好半天，又偷偷拿过另一只，灰绿色浓稠的液体一股酸味扑鼻而来，周泽楷登时对食堂正宗的老北京豆汁儿五体投地敬而远之。

两人相对无言，迅速解决掉早餐，周泽楷收拾起垃圾。叶修正一边翻报纸一边把最后半根油条往嘴里塞，抬头就见周泽楷站在对面，不知已经酝酿了多久语言了。

“怎么了小周？”

“呃……去轮回？”

叶修一怔，合起报纸很快地把油条嚼嚼嚼咽下去：“行啊，听你的。小周你上午什么安排？”

“嗯……”周泽楷每一句话都说的小心翼翼，“训练，吧？”

“怎么是疑问句呀，你不是队长吗？”

周泽楷只是腼腆地笑了笑没作声，回房间套上制服，歪了歪头用眼神示意叶修出门，眼角微挑温和沉静，不自觉地便令人想要亲近。

“那啥，小周啊？”

周泽楷侧头打了个问号。

“听说——你不是很厉害嘛？”叶修拎起笔记本电脑穿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说什么都中的……既然哥给你做护卫，能不能沾点光？”

“……？”

“比如，保佑我出入平安什么的，随便说两句？据说之前每个人你都给他们，那啥，开过光的？”

一瞬间，周泽楷的眼神里一丝阴霾掠过。

过了很久，周泽楷慢慢地摇头。

“……不好。”

他很慎重地拒绝，想了一会儿，又轻声补充道，“不说……反而更好。”

 

 

“轮回”的训练室布局和其他战队相差不大，下层是机甲库，方明华带着一干技师正围在重创的“一枪穿云”旁敲敲打打，时不时有内勤推着装满零件的小车跑来跑去；上层是环形排列的训练舱，和各机甲的驾驶舱一模一样的型号和内环境，队员们坐进各自专属的训练舱里进行模拟训练，正在模拟的场地和项目都通过全息投影打在正中间的圆形投影区里，不训练的队员站在一旁拿着笔记本做着记录。此时训练舱里的正是周泽楷和孙翔，投影区里一枪穿云正在跑动中快速变换着方向射击，紧随其后的近战机甲有着铁灰和烈火色的帅气涂装，一根战矛携光带火飞速劈开暴雨般倾泻的弹雨，矛尖的电磁圈转着炫目的火花，是轮回新入手的“一叶之秋”，BTM-21型近战机甲改装，叶修曾经的专用机甲。

曾驾驶着这架机甲打出“斗神”威名的叶修此刻正坐在一边休息区的桌子上，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兴趣缺缺地揉了揉脖子，戴上头盔玩电脑。

昨晚上守着周泽楷挂吊瓶的时候叶修在校内教学系统里好好晃了一圈，发现自他进了“嘉世”远离学校驻守基地后，系统进行了很大的改动，增加了非常人性化的新功能。为了鼓励低年级同学多进行训练，高年级同学经常上线带带新生，系统开设了贡献点系统，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做任务赚贡献点，也可以通过对战压赌，集齐一定数量的贡献点可以在学校仓库兑换实物奖励。

一场对战默认5点，叶修瞄了眼昨晚上从周泽楷那里赢来的5点贡献，当即一头扎进了初级对战场。

十点半的时候，正在高级场砍瓜切菜的叶修接到请求加好友的通知，他顺手点了个通过，紧接着私聊频道就被人噌噌刷屏了：

[夜雨声烦]：我靠我靠我靠叶秋你大爷的给老子出来！！

[夜雨声烦]：就知道是你，你还真没死啊！

[夜雨声烦]：咦你是不是打错字了我说，叶修是谁啊你还换马甲吗？告诉你就算是穿着马甲老子也认识你！

[夜雨声烦]：这么猥琐的作战风格除了你没别人了！赶紧给老子滚出来！我数到三啊再不出来我就爆你账户了啊！三！

叶修开着一架装满小型机器人的“机械师”MST-22把对方的“骑士”轰得满身电线，眼前跳出了“荣耀”后退出房间，这才好整以暇地回消息：

[叶修]：其实我是叶秋的双胞胎哥哥。

频道静了一秒钟，立刻又疯狂地响起了叮叮叮的通知音：

[夜雨声烦]：呸呸呸！

[夜雨声烦]：别跟老子说这种套话！

[夜雨声烦]：我盯你很久了一看就知道是本人！

叶修连忙诚恳地回了一句：

[叶修]：真的，我弟弟真叫叶秋。

[夜雨声烦]：别跟老子说废话！接语音！

你也好意思说别人说的是废话啊……叶修暗自吐槽，按下了通讯模式，眼前的屏幕上跳出一个阳光青年的半身投影，没戴头盔，染着一头棕黄的发，看见叶修之后嘴角嚣张地挑了挑，一开口就是一长串：

“靠靠靠靠靠果然是你啊叶秋！你怎么拿轮回的IP登录，从嘉世混不下去了也别‘叛逃’啊，要叛逃来我们蓝雨啊去轮回搞什么鬼，那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标点符号的周泽楷能有我们队长好？还是你还没放弃你的‘一叶之秋’想从没头脑孙翔手底下抢回来？我跟你说啊你个子没他高体型没他壮肉搏起来还两说呢，真要打了通知我一声啊我一定去看你的笑话！”

“哟，黄少天，”叶修非常习惯，趁对方换气的时候抬手打招呼，“精神不错啊，就是又喊错我名字了。‘叛逃’的是‘叶秋’，我是叶修。”

黄少天愣了一下，暴躁地摆了摆手：

“行你爱叫啥叫啥，我告诉你啊叶秋——我告诉你叶修，别老逮着我们蓝雨的训练营人欺负行不！学生会那边都哭着把电话打我们训练室了，你小子行啊，一上午把我们的人挨个揍了个遍，有意思没意思有意思没意思啊你！”

叶修嘿嘿笑了声：“没办法，今天上午只有你们蓝溪阁没课啊。哥也不好意思老赢，可是放了水都输不了嘛。”

“借口！”黄少天字正腔圆地骂，“欺负小朋友算什么英雄，有本事跟老子打啊！一场一万点直接清零，敢不敢来不来？”

“行不行啊你，”叶修放嘲讽，“就你那点贡献点，我看看——啧啧啧，才两万多点，也就够输两场，夜雨声烦大大有空也应该响应老冯号召多上线带带新人啊。”

黄少天一撸袖子，做了个持剑下劈的动作，是他的近战机甲“夜雨声烦”最常用的战斗动作：“老子当年就是训练系统摸滚打爬出来的！“夜雨声烦”就是我当年一根一根电线攒出来的！再说贡献点有什么意思！你哪辈子能再攒个‘一叶之秋’出来？”

“也行啊，咱俩来点大的呗，”对叶修来说正中下怀，“既然碰上你这大户了，一场一根人造肌纤维怎么样，就你‘夜雨声烦’用那种就成，我不挑。”

“来！修正场2232！”

 

 

一个小时后，穿着贴身连体驾驶服的周泽楷擦着满头大汗，站在叶修旁边盯着他的笔记本电脑，莫名其妙地看着黄少天在屏幕上暴跳如雷：

“再来一把再来一把！我靠老叶你太猥琐了这高度TM你也敢玩！就不怕实战摔死你！！”

笑声从叶修的外接头盔里闷闷地传出来：“不来了不来了，跟你打多了没意思。”

“我告诉你老叶也就是修正场我不适应，下一把一定能赢你！别赢了就想跑怕输给我是吧！”

“不来了，”注意到旁边呆呆站着的周泽楷，叶修摘下头盔，对着笔记本内置摄像头冲黄少天挥手，“该吃饭了，看，小周都饿坏了。”

被“饿坏了”的周泽楷：“……”

“……叶修你大爷。”

黄少天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周泽楷，顿时一副吃瘪的表情，恨恨地骂了一句就要收线。

“哎等等！”叶修连忙喊住他，“输的东西一会儿给我送学一食堂啊。”

“……叶修你大爷！！！”

“呃……”

周泽楷明显有话想说，原地站着发着呆组织语言，叶修等了他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开口，幸好方明华此时从下层远远地朝两人挥了挥手，搭乘货运直梯上来了：

“叶神好，”许是一枪穿云的修复工作很顺利，方明华走路带风面上漾着喜气，“昨天着急，都没能好好欢迎你，今天中午队里安排了接风宴，咱们这就去吧？”

“可饶了我吧，”闻言叶修连连摆手，“哥最怵的就是吃饭局了，一杯酒就倒啥都吃不着，这种面上的事客气个啥。”

“叶神总得跟咱轮回的政委参谋长见个面吧……”方明华的笑容有点挂不住。

叶修忙不迭地推拒：“算了算了，我现在还是脱敏身份呢，能跟上面的人躲远点最好。再说了——”他一把抓过旁边呆呆地望着他和方明华交谈的周泽楷过来挡枪，“我得和小周抓紧时间培养一下阶级友情，我看小周对我有意见啊，都不给我开光的。走走走，看哥给你演示一下学院生存之道。”话音未落人已拐带走了轮回的队长，方明华只得苦笑。

 

 

阶级友情始于抢饭，据叶修说这是荣耀军校创办伊始便在他们这些一期生心中根深蒂固的理念。

被强制灌输了这个理念的周泽楷望着高峰期人山人海的学一食堂，成千上万的学员们拿出战场上都罕见的热血在窗口为了一份当日特价菜拼杀，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后腰被叶修顶住了：“躲什么躲，我就知道小周你得跑，在学校几年了还没适应这架势吗——为了荣耀！为了生存！”

“不用啊……”

周泽楷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叶修不给他逃跑的余地，塞过来一个不锈钢餐盘：“我跟你讲八卦啊，当年就是我和老韩号召的食堂餐厅不排队制度，身为荣耀的一员，就要随时随地加入战斗！今天抢到特价菜，来日抢物资才能稳准狠！”

周泽楷只想钻到餐桌下面去。

“看好了小周，我给你演示一遍。”

这句话还在空气里飘着叶修已经没影了，周泽楷一惊，赶紧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用神枪手的优异眼力在人浪里寻找。远远地看到叶修的脑袋时隐时现，竟然已经迅速地潜入到人堆最前方，没用一分钟便挤到窗口前，在密密麻麻丛生般举在刷卡器前的几十条手臂里异军突起，长手一挥饭卡“滴”地一声识别成功，抢餐到手！

“……”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周泽楷完全预料不到，就见一只盛满了食物的餐盘从几千人的脑袋上飘着靠近，紧接着叶修钻了出来，把盘子咣当摆到周泽楷面前的餐桌上。

“就是这样小周，哟今天是红烧肉啊~”

说话间叶修已抄起筷子夹了块肉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啧啧称赞：

“不错不错，还是那么肥，够补油水……快去吧小周，看清楚哥的动作了吧？不努力没饭吃啊。我跟你说，首先要跑得快，嗯小周你自带长腿buff应该不在话下吧。”

“……”

周泽楷迟疑地向从打饭窗口如八爪鱼一样分出十数条横贯大厅长达门外还在不断蠕动的队伍张望了一眼。

然后一声不吭地站起身，向叶修方才挤出来的方向义无反顾地投身过去。

“哟……还真是乖后辈。”

叶修扭着身子目送周泽楷肩平背直的挺拔身影，硬是看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他向角落里使劲招了下手，黄少天端着个托盘一脸黑线地冒了出来。

“叶修你妹你妹你妹！”

“我妹好着呢，刚才路过看了一眼沐雨橙风开得虎虎生威。”

叶修诡笑着接过黄少天手里的餐盘：“没偷吃吧，这可是哥冒着生命危险抢出来藏起来的，要让那群人看见我一下子打两份，非活吞了我不成。”

“我犯得着偷吃你的……”

黄少天只觉无力，他只是遵守约定来食堂送东西，刚瞄见叶修就被塞了一盘子菜，饶是他都没注意到叶修是怎么拼着手速多打了一份还能递出来没让周泽楷觉察到。

“唉，后辈意志要磨练，后辈的身体也要爱护啊，”叶修恬不知耻地美其名曰，“就小周那脸皮能往里挤？要是让枪王大大饿晕在训练场上，别说老冯，全校姑娘们就能埋了哥。”

“得了吧你老叶，快把你的魔爪收回来，”黄少天嫌弃地吐槽，“我告诉你，周泽楷可是荣耀最后的良心了，老叶你就不能别染指让人家小朋友就这么茁壮成长起来，啊？”

“你看你看我说吧，”叶修没理黄少天，伸长脖子朝周泽楷的方向往，眼看着他在靠近人群的位置突然一个拐弯，向后厨的方向走，他叹着气戳黄少天，“果然不能一蹴而就啊，小朋友还是吓跑了，还好哥准备充足。”

黄少天嘴角抽动。

“你不懂，”看见黄少天的表情，叶修教育道，“这就像抚养雏鸟的心情，回头问喻文州去。”

“我呸！整个荣耀的下限你一个人就拉低了80%！也就是周泽楷能忍你，要是在我们‘蓝雨’看我怎么——”

见黄少天还要喋喋不休，叶修赶紧打断：“哎对了对了，输的东西呢？黄少天你该不会是打算赖账吧？”

“我‘剑圣’需要赖你这点小账吗？”

黄少天闻言，悻悻地起身往食堂外面走，没多久推着一小车打包好的人造肌纤维进来了。叶修从衣缝里摸出把小刀开了个箱子验货，满意地点头：

“蓝雨的货不错，以后长期合作啊。”

“合作你大爷！”黄少天高高地竖起眉毛，“有本事你别开修正场啊！跟老子进高年级对战场，看我开‘夜雨声烦’虐死你！！”

“要点脸行吗黄少天，”叶修义正辞严，“我账号才5级，下水道打史莱姆有意思吗。”

“下午再来！我还就告诉你了我就是好多年没打过系统了，咱进机甲场虐你！”

“不跟你打，”叶修狡猾地嘿嘿笑了一声，“近战的肌纤维我够用了，想要点别的，要不——你叫你家喻文州过来？”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酝酿大招，刚张开嘴居然又闭上了，叶修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意外地看见周泽楷远远端着一个明显不一样的托盘快步走过来了。

“呀，小周这是，这是这是……”叶修一副百感交集的样子，“施展美男计去了吗……”

秀色可餐的荣耀校草听到这句耳根一片通红，默默地把显然不属于这个食堂的烤瓷托盘放下。叶修惊讶地凑过去，托盘里从前菜主菜到甜点餐后水果，甚至还有盛着果汁的高脚杯和热毛巾，菜色丰盛精致，常年除了大锅饭就是靠泡面野战粮生存的叶修甚至认不出主菜的材料。

“你是卖了笑还是卖了身啊小周……”

叶修的口无遮拦让周泽楷面色一窘，试图解释，沉思了半天，摸出了一张写着“士官餐厅”的饭卡递到叶修眼皮下面。

叶修：“……”

黄少天乐得差点翻到凳子下面去：“哈哈哈哈我靠老叶你不懂了吧，现在不是你当年集体吃大灶的时候了知道不？还想欺负人家小周，哈哈哈哈……”

“我就说，老冯怎么舍得荣耀第一脸因为口残挤不进食堂吃不上饭，”叶修感慨，“小周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乖其实蔫坏蔫坏的啊。”

周泽楷垂下眼笑的一脸纯良，破天荒地开口：“想说。你没听。”

叶修：“……”

他斜眼，盯着就差在地上打滚的黄少天：“乖，把你的士官餐厅饭卡交出来。反正你还有喻文州那张呢。”

“呸！叶修你要脸不要要脸不要！”

黄少天难得语言精练，竖起两根中指，动作利落地溜了。

耳根清净了。

叶修暗自感慨，举着筷子蠢蠢欲动着打算背叛自己的学院生存之道投入特权人士的享受中。被周泽楷一直举在眼前的饭卡又往前递了递，帅气寡言的学弟小声地说：“我不用。”

“你不用？”叶修反问，“那你打算怎么吃？你之前怎么吃的？”

周泽楷低头戳盘子里叶修不认识的外国菜，戳了好久，直到叶修以为他自动跳过这个话题了才轻声答：

“小江会做。”

“……”

叶修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趁周泽楷还没有识破自己的计划赶忙收回筷子又挟了块八分肥二分瘦的红烧肉往嘴里填，咬了满口又腻又咸的肉汁，赶紧又咬了口馒头中和。感觉到周泽楷定定看过来的视线，叶修抬眼：“怎么了小周？”

周泽楷偏头，目光往叶修身边的小推车上移了一下又回来，指示性明确，言简意赅：“……前辈，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