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一年又一年

[TF/科幻]神弃·下·The Lost(4)

(四)

倒数的电子音在耳边无感情地滴答计数。

三。二。一。

半合的一对深蓝微微荡漾了一下,然后,紧紧闭合。

零。

静静抚在胸前的左手自手腕处微微一热,熟悉进骨髓里的电流感霎时同乍然亮起的银光一道自左腕飞速放散至全身每一道最微小的神经,每一条肌肉都绷紧了最细的纤维。眼前一片漆黑,感觉分外敏锐起来,连每个细胞被充盈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右手在力量抵达的同时张开五指又紧紧一握,比标准尺寸还要细长的九节鞭已随着欺身而上的动作甩向前方,“锵”地一声缠上了什么坚硬的柱体,立刻软化,如绸如纱般轻软地滑下来,在完全脱离的前一秒倏地笔直成剑,狠狠地向前刺出,再度被挡住,陷进柔软厚密的护具里,剑尖削细试图再深入一分,阻力愈发大起来,只得缩短抽回,人也退了一步。

“再大力点也可以哦,不二!”对手高声叫道。

依然紧闭双眼的战士闻言,双手攥紧了太刀大幅度地拧转身体,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扫向发声的位置,重击迸溅的火花亮得透过眼睑烙在视网膜上,掌心都麻了一下。他趁势紧逼,上挥下扫,每一击都结结实实地砍在对方抵挡的防具上,有时是盾,有时是格挡的拐,有时是护具,他在心里暗暗描画出对手的习惯动作和闪避轨迹,手里的武器忽地分作二段,细得几不可见的链子相连,双截棍左右挥出恣意地攻向要害,却又被稳稳接住。他有些焦躁起来。

“这种技巧真是Ecstacy~”

对手招架间的感叹更显得游刃有余,攻击方只是闷不做声地将最顺手的短剑反持,剑刃平行附在前臂,在挥拳揍向下巴的同时猛地横臂割向咽喉,自居合演变而来力求一招毙敌的狠辣招式,还是被顺畅地格挡住了。

“好危险啊——不过多余的动作太多了,不二!”

一击失手的战士在顺势旋身时并没有趁机飞起一脚,明显他很后悔没有一鞋底拍上还在喋喋不休评点着的那张嘴。细长柔韧的金属绳在指尖泛着冷冽的寒光,绕上脖颈急速收紧,被抓住撑开也没有减缓缩短的速度——

“好——就到这里!”

对打两人的动作同时静止,不二喘了口气,睁开眼。他双手里的手具重筑出的锐利金属绳圈已收到足以断首的直径,而白石的双手绷紧十分的力道撑住内圈,头已经在第一下挣开的时候缩出绳圈,防护手套上勒出了深深的细痕。

“做得很好啊不二君,你真的只训练了两周半——啊好疼。”

坐在电脑后面的中年男子一边啪啦啪啦拍着巴掌一边热情洋溢地站起来,直直一头撞上天花板,哀叫一声跌坐回椅子,闷闷地一边揉脑袋一边敲着键盘调天花板高度。

“……我忽然不觉得个子高是件好事了,白石。”不二把手具收拢,搭上白石的肩闲闲地观望。

这位名叫斋藤至的顾问不二今天第一次见,几乎把脖子仰直了才能够和二米多高的他对视。本以为今天还是和白石搭档恢复训练的不二一大早来到第三综合厅,正热身时看到如套着白大褂的电线杆一样的斋藤在门外笑呵呵地冲他回手,然后刷开门——重重地撞在门框上——一边垂着脑袋揉额头一边轻飘飘地布置下“不二君全力地打白石君吧,怎么打都可以,往死里打,越集中越狠越好——”,并且没等他身后同样穿着白大褂闻言瞪大了眼的白石开口抗议就挥挥手,不知从哪里拎出个扩音器来高喊了几声清场,“对了那个谁——小黑把我要的东西拿来!我们五分钟后开始!”

没两分钟一名小个子穿内勤制服的男孩哭丧着脸抱了满怀特别加厚的护具跌跌撞撞地扑到白石面前往他脚边一丢,不二温和地笑着,望着认命地穿护具的白石咔咔咔捏手指关节。

只是“完美圣书”的美誉的确不是虚名,如果不是约定了只能防御的话不二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和白石对抗多久。

白石扶着不二的胳膊坦率地翻白眼。全身穿满护具,手肘膝盖还额外绑了厚垫的他活像老式机器人,不二看了他一眼就闷笑一声然后紧紧抿住嘴,白石简直要怀疑这家伙闭着眼打根本不是为了集中而是因为自己太像大白熊。

“斋藤顾问,虽然我的确是顶替带队出任务的您来带不二——”

“嗯?啊,做的不错啊白石君,”斋藤盯着屏幕随口道,“不二君的恢复速度真是快得史无前例。”

“那我是不是可以把不二交还给您,专心去盯切原那边?”

闻言不二先似笑非笑地打量了白石一眼:“啊啦好伤心,白石这么急于抛弃我呐。”

“倒不是,”白石连忙摆手澄清,“单独做你这边也一样,但是两头兼顾——我最近都没时间照顾加百列了。”

不二分心回忆了以下这个有点耳熟的名字,刚刚想到就见斋藤托着个文件夹站到他们面前,抬起手先不轻不重地一人敲了下额头。

不二大惑不解,条件反射地避让,竟然没能闪过,旁边的白石倒是一副“又来了”的表情。只见斋藤“哎呀哎呀”地在不二头顶上翻打印出来如心电图一样的长条S波图谱,举起手比划了一个大约十厘米的长度:

“这么宽,不二君,你一直在这么宽的范围内发动。”

不二沉默着转头看白石,这种形容方式他真的听不懂。

“‘Root’是这么宽,”斋藤捏了个半厘米的大小,“‘Flower’是这~么宽”,他伸直了胳膊风车一样比划了一圈,“而不二君你明明已经有了这~么大范围的后台支持,S式怎么还一直拘束在‘Leaf’的范围里。虽然说‘Flower’是独立叠加的S式,但你不要像白石君和切原君一样啊,应该像梶本君和幸村君那样才对。”

“顾问的意思是,”看出不二的茫然,白石解释道,“我和切原的‘Flower’像电灯一样,在需要的时候把开关扳到on或者off,不适合时刻发动;忍足是与生俱来暂且不算,而不二你应该像梶本和幸村那样,习惯‘Flower’和普通S式波动的‘共存’。”

“就是这个意思,哎呀不愧是白石君,”这次白石非常敏捷地躲开了敲头,斋藤有点寂寞地摆手,“‘Dawn’级别不仅支持你的‘瞬杀’,对于普通S式也取消了上限,无限支持——不二君,发动得可以不用这么克制,不会再爆后台啦。”

“是么,我会试着注意的。”

不二淡淡地应下,暗自叹气。

克制?

对于自己的身体,不二明白他的了解和控制能力堪称无人能及,bloom前的几年谨慎地擦着边缘玩火的感觉至今还不时怀念,紧张、危险、自我挑战与罪恶感糅合出的刺激让他乐此不疲,越是怕被发现,越能超乎常人地发挥出神乎其技的手法。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状态,还远远没达到他想要的随心所欲。

“至于白石君嘛,”斋藤合起文件夹,“切原君那边最近状态很稳定,可以先放一放,我还有别的事要忙——看,这不就来了嘛。”

顺着斋藤挥手招呼的方向,不二惊异地看到了三个熟面孔,梶本、入江和德川正一齐向第三综合厅走过来,入江和德川在门外停了步,梶本耸耸肩,刷卡独自进了门:

“正好,给你们三个都有口信。斋藤顾问,德川君说华村顾问在找你,好像是高层会议,关于‘王子’的事情吧。”

“太好了,入江君可是我最喜欢的孩子呢。”斋藤连忙收拾起电脑和乱七八糟的纸张,笑逐颜开地答。

你最喜欢的孩子好像并不喜欢你……

不二正盯着入江看,照样一脸平和的王子殿下正东张西望,注意到不二的目光便不避让地望过来。记起入江之前的话,不二敛容点头致意,入江愣了下,立马挂出无辜的表情笑眯眯地回礼,分明是完全不记得他了。

但他接下来扫到斋藤的时候,明显沉下了脸,眉心困惑地皱成一团,挠挠头,表情简直和头发一样纠结扭曲。

大概斋藤在18个小时内敲过王子的额头吧……不二猜测着,又望向如将身边人形移动乌云般的德川,只一眼,就愕然了。

本已经很阴郁了的德川毫不收敛的敌意隔着墙壁都冰冷慑人,死死地瞪着斋藤的样子,不二陡然生出了“对比之下上次他简直是对我一见钟情”的错觉。

那种恨不能挫其骨扬其灰的杀气,不二只在一个时候体会过。

——当他看到观月初身后接满导线神志不清的裕太那时。

被两个人死瞪着的斋藤倒是极为自然地利索整理好东西,用脚尖点点地上白石脱下的防具告诉他们放着就好不用管,临走前还不忘给三个“Flower”战士一人一下敲头告别。

“——你这家伙怎么比阿修还恶劣!”这次没能躲过去的白石大叫。

“哎呀,这是长得高的福利嘛~”斋藤回头大笑,不负众望地第三次磕到门框上,极其解恨地“咚”一声重响。

“个子高……的福利吗?”

白石捂着头忽然想到什么,和梶本一起慢慢转身打量比他们都矮了一截的不二,不二当即捏紧手具退一步,一字一句地警告:

“趁人之危是不道德的哦。”

从两个人眼里读出“不趁现在怎么能欺负到你”的神色,不二真想发动瞬杀召唤电源线把两个人都捆起来敲额头敲到够。

“说起来通讯器很方便啊,怎么梶本你还要亲自过来捎口信。”

不二强笑着转移话题,梶本不在意地摊手:“大家都认为用‘极速’跑个腿也算物尽其用,我倒无所谓。”

他面对白石,严肃道:“你的那个加百列——三世?四世?幸村说看见它不行了……快得话大概你还能赶上见最后一面,我来的时候正仰面朝天六条腿一起蹬呢。”

白石当即惨叫一声,连白大褂都没拿拔腿就跑。

“加百列——四世?”

“白石的宠物,”梶本估测着白石的速度,摇头,“不太明白把独角仙养在毒草温室里究竟是哪种爱……”

他又转向不二,笑了起来:“‘青春’来人送资料,在中央控制室,你要不要见?”

不二低低吸了口气。

“——来的是谁?”

想起上次在病房的误会,不二先问了一句。

“唔,”梶本斟酌着比划了一下,“头发是翘的,个子挺高,戴眼镜,身材不错,有点面瘫——”

不二极力克制住像白石一样飞奔出去的冲动,跑到门口发现落下了识别卡,匆忙折回来又发现正捏在手里,向梶本丢下一句“谢了”便没影了。

 

 

“——哟。”

不二好容易找到了中央控制室,在门口撑着膝盖喘匀了气,按了按胸口平复心跳,扬手刷卡,在徐徐滑开的门缝里就看到了笑得很璀璨的一口白牙。

“你很失望的概率是100%,对吧不二?”

一头刺猬翘发个子很高戴着黑框反光眼镜穿着很衬身材的西服套装平常的确不太动表情肌的乾贞治摸出从不离身的笔记本,笑得很奸诈。

不二扶着门框哭笑不得。

应该多想一下的……梶本是见过手冢的嘛。

“怎么会,”不二一下子笑得春花灿烂,靠着试图滑上的门扇悠然地交叉双臂,“来这里你最合适了——现在的我别人说不好,打你还是毫无问题的,Seigaku-‘N’-IS先生。”

他特别把代表非作战人员的“N”字咬得又重又准。

乾干干地笑了声,指了指他身边正在被可爱又干练的内勤女孩清点核对的一箱原始录像母带。为了数据往来安全和不被更改不携带病毒不被窃取资料,加上“破晓之程”禁止非本部人员以任何理由瞬移出入,每个月各战部各战队都不得不派人开车或者搭公共交通再转步行把早该被淘汰的录像带扛过来。乾在开出来的确认表上签了字,领了回执,一边慎重地折起来收进西服内袋一边取笑地问不二:

“上个月的随身录像和教学用档案,猜猜有多少是你的?”

“基于我一向不喜欢开随身录像,”不二很有自知之明,“大概是——零?”

“26,18份是河村的录像,5份桃城的,2份海堂,最后一份来自越前,”乾流利地报出数字,“你参与搭档的每一份都很有教学价值但是视角都不太好——‘某个人’托我转告你第二次:‘打开它,对你有好处’。”

“如果他现在还能收到我的信号,我保证24小时背着移动电源给录像机充电。”

“我会尽力帮他黑进‘Flower’的网络的。啊我们只是开玩笑,小姐。”乾向闻言睁大眼瞪过来的女孩解释,“带我参观一下?你知道——第一次可以有‘内部人员’引导——我带了最新的蔬菜汁给你。”

 

 

“我本以为这么大的基地,个人空间能宽裕一点。”

站在和“青春”相差无几的不二的客厅里,乾含蓄地评价了一句。

“唔,来到这里之后,我才知道总部原来有这么多人要养呐。”

而一直以来大家认为的“最高等战士”的特权也寥寥无几,除了单独享有四楼一层生活区之外,去晚了餐厅都会没有饭吃。虽然自己的套间有小厨房,不太会做饭的不二也只能坐电梯到一楼去非战斗人员的餐厅找那边时刻值班的厨师买便当。

不二把咖啡端给乾,看他连坐下都顾不上站在沙发前抱着笔记本就开始狂写的样子,好笑地弯弯嘴角:“嘿,我已经不是‘青春’的人了,乾课长还要这么认真地写我的DATA吗?”

“个人兴趣,并且我认为手冢派我过来正是因为这个的概率是99%,”乾一板一眼地答,“不二,什么时候买的留声机?这么复古的款式不太好淘了。”

“是虎次郎送来的,我在‘六角’的时候一直在听,后来坏掉了,去‘青春’就没有带……”不二拨了拨纤细的唱针,把它按在黑胶唱片上,“阿亮刚刚修好,找这样的针不太容易了,还附加了收广播和蓝牙功能,CD和MP3也可以放。”

“木更津亮是吗?”乾毛玻璃般的镜片后隐约有火苗窜动,“下次对抗赛技术比武,哼哼哼……”

不去管顾自燃烧好胜心的乾,不二进卧室找了一下,拎出一个手提箱摆到乾面前:“这个,拜托交给越前。”

“这是什么?”

“越前南次郎前辈的作战学习笔记,我之前给过他一本,这是剩下的全套影印件。对——”不二直视着乾的眼镜片,促狭地笑了声,“就是你上次偷看的那本。”

“你不怕我再偷看吗?”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乾扶了下镜框,问。

“事实上,如果来的不是你本人,我也会拜托越前再影印一份给你。没办法,在资料室我不太好多印,只能说是自己要用。”

乾这次真的惊愕了,大张着嘴思考了足足有一分钟,身体动作倒是快过大脑,第一时间就迅速把箱子如获至宝地抱进怀里。

“——你不是一直不让我得到你的DATA吗,不二?”

隔了几分钟,乾才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嘛。”不二耸肩笑道,“乾,你收集DATA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作战课课长的职责的话,为什么其他战队的DATA也不放过?为了对抗赛的话——私生活资料也全得毫无必要吧?咱们两个可是同一个训练基地出来的,你对我的DATA感兴趣倒是从我在‘六角’爆了后台才开始的,是Tezuka的授意么?”

“不二,我对你的战斗资料至今也没有获得全,”乾沉吟,“但是三年来,我还算了解你的性格。刚才的问题,你想要获得答案的概率是10%以下。”

“你是对的,”不二干脆地承认,端起果汁放松地窝进沙发里,“从现在开始,我会给你全部的、最真实的我的DATA,以及我所能获得的‘破晓之程’的全部——因为现在,我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闻言乾的头发竖得更高了,不二的姿态明摆着挖了个陷阱还连伪装网都没有铺,但是海量的、凭他自己绝对无缘接触到的DATA……就这么摆在坑底散发出巨大的甜美的诱惑。

“你……想要什么?”他艰难地抵挡着立刻点头的冲动,咬牙不去看不二等待他上钩的狡黠表情。

“暂时还想不到,我只是想要利用你的天赋,”不二连粉饰的力气都懒得用,直截了当地挑明,“分析资料的能力和直觉,无论你有什么结论,猜想也好,都要毫无保留地告诉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二,”乾从牙缝里咝咝地抽气,“在外面的话,情报分析公司也是很贵的,你打算用原始资料来换我的——”

“换?”不二状似惊讶,“乾,虽然我不需要遵守,但是我记得《非作战人员守则》的A章1.2.1条好像是——?”

“……‘非作战人员级别参照所隶属战部,管理上遵从职务权限,服从上级战士与上级非战斗人员指令’……”

“我听说幸村那边有个跟你很像的人,不过是战士,叫做柳莲二?或许拜托他也可以……”

“……”

“就这么说定了。”不二端起乾摆在桌子上的咖啡杯愉快地同自己的果汁碰了一下,笑吟吟地递到乾面前。

“……”

倍受打击的乾没多久就称“还有别人要找”提起手提箱告辞。不二送他到房间门口,忽然想起来,又嘱咐了一句:

“对了,你的分析结果,对Tezuka也要及时汇报。”

“这个,不二,对你也就算了,对——”

“《非战守则》A.1.2.1?”

“……谨遵指示,上级大人……”

乾发誓再也不来送资料了。

 

 

“啊!疼……”

瘦弱的女孩忽地缩了缩肩,盯着镜子里身后的人,表情有点委屈。

“对不起,我真的不擅长这个。”

不二无奈地举起密齿梳,左手里还握着一把毛糙的深紫色长发。

常年不出门的久美头发留得很长,发丝又细又软,快要垂到小腿的发尾分叉得厉害。不知道她又看了什么偶像剧,今天晚上不二刚刚进门她就捧着一把洗得锃亮的金色梳子睁着可怜兮兮的大眼一再要求不二帮她绑头发。

“我不太懂女孩子的头发,不过这些还是剪掉一段比较好吧。”

不二坐在高脚凳上,试图理顺已经打结干枯失去光泽的发尾。久美一反常态乖顺地盘腿坐在他身前的地毯上,闻言忽地转回身来热切地问:

“周助会帮我剪吧?”

“不,我怕剪坏……”

不二委婉地推辞:“女孩子的发型很重要的,还是去美容院弄吧,或者让华村顾问请人过来。”

“唔……”

久美不甘不愿地重新坐正,镜子里扁着嘴的样子不二看得心酸,用梳子从左边挑起一束发丝,尽力编了个歪歪扭扭的麻花辫。

“我原先的战队里有个女孩和你的头发差不多长,她平常就这样绑的——当然,呃,要整齐一点。”

“她可爱吗?”久美睁大眼望着镜子里的不二问。

“嗯,很可爱,也很认真,是龙崎顾问的孙女呢。”

“周助喜欢她吗?”

“啊?”不二愕然,“不,怎么会——不是她。”

“是吗……”

久美把梳得太细又乱七八糟的辫子抚到胸前一点点地顺,低着头想了很久,抬起头对着镜子“嘻”地笑了一声:

“就这么梳吧,周助~”

不二怔了一下。

第一次见久美笑得这么灿烂甜美,大眼睛和浅白的唇都弯起来,整张苍白的脸庞都被这个纯真的笑容点亮了。

——下次家庭日的时候,向由美姐学一下编头发好了。

不二不由自主地盘算着,拿起梳子把剩下的头发都拨到右边,尴尬地发现都编成一股的话比左边就粗太多了,正无措地理着发结,沙发旁的内线电话响了,

久美无聊地站起来甩甩脚腕,跑去接了起来,讲了两句,一脸厌烦地拿开听筒:

“找你的周助。是幸村。”

不二不解,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表,通讯器屏幕“圈外”的小字让他顿悟了。他接过电话应了一声,幸村用他听过两次的、下命令时独有简洁有力又不失柔和的嗓音很快地说:

“四处找不到,你果然是在那边啊。不二,有任务要交给你,两分钟后四楼控制室瞬移,赶得及吧?”

“应该可以。”不二抬腕记了下时间。

“你的搭档是梶本,情况已经告知他了。尽快一点。”

幸村讲完便收了线。不二放下听筒,夺步到门口拎起鞋准备进电梯再穿,算着从这里跑到电梯的时间,不知道中间要停几次,一边暗暗着急一边不忘歉笑着向久美道别:

“抱歉久美,有紧急任务,两分钟内,今天就先——”

“你要去四楼吗?”久美打断了他,很认真地问了句。

“对,所以我必须——”

“——走这边。”

久美一把抓住不二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他向楼梯的方向拽去,力度竟然大到不二一下子挣不脱。还好这次久美不是任性,她把不二拽到楼梯另一侧一扇隐秘的门前,在门边的密码盘上按了几下,一道门板滑进墙壁,露出的竟然是电梯的升降厢:

“这个只有我在用,可以直达四楼,这样比较快。”

“久美,你不是——?”

“我是自愿被关在这里的,又不是‘囚禁’。”明白不二的疑问,久美抿着唇坚决地答,“快,刷你的识别卡就行了,别告诉别人——偶尔半夜的时候我也会上去游个泳。”

她把不二推进电梯,不二当即把识别卡贴在厢内已经激活的读卡器上,果然绿灯。迅速关闭的厢门掩住了久美再度露出的笑容,她摇了摇手道别,指甲上透明的甲油在灯光下亮着可爱的光。

 

 

“不二你经常长途出任务吗?”

第三次瞬移后,注视着崩落的银色光墙,梶本闲谈一般随口问。

“上次是去年十月,在法国总部住了一个月。”

“不愧是‘Leaf级’啊,‘Root’很少有出差机会的。这是我第一次来冲绳。”

不二松开挽住梶本的手,靠着灰黑的墙闭目缓了一下。因为距离太远,两人进行了三次连续点对点瞬移,跨越了五个辖区才抵达任务地点。考虑到不二尚在恢复训练期,梶本体贴地使用了“携带”,但无间断的连续瞬移还是消耗了不少体力。用白石上次的说法,真是“死也死得掉了”。

“要是白天来就好了。”

湿润的海风里裹着不远处的潮汐声,让不二思念起了千叶的沙滩。两人此刻正站在两栋独立的海边民舍之间的过道上,四周很静,远处的路灯昏黄,没有月光,能见度很低。非常好。

“于是——我要做什么?”

观察完周边情况,不二扬手到耳边倾听风的流动,然后低声问梶本。

“这里,”梶本点了点不二背靠的三层民宿,耳语,“IP锁定到这里有一台电脑试图入侵‘破晓之程’的数据库,这就是我们的目标。”

不二眨眼:“自己人?”

“普通民众。所以需要我们——”梶本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我和你,出动。”

“‘S’的网络这么容易入侵?我们是怎么保密到现在的?”

“大概是误打误撞,有一颗卫星的信号发现了异常——技术上的事不用咱们操心,”梶本一副“懒得多管”的表情,亮出一个U盘,“咱们的任务就是在不被发觉的情况下,把这里的程序拷进那台入侵的电脑里。”

“为什么不直接黑回去?”不二反问,“‘S’的最顶尖工程师还比不上一个民间黑客么?”

“好让他知道‘你在查的东西有问题’吗?”梶本耸肩,“据说这个程序能让他今后打开的只会是一个冷门的政府网站和没什么用的社保数据库,可能记录了一些超速或违章停车什么的——管他呢,不二,我想我需要进入这所房子,顺带查查有没有备用电脑和手机什么的。”

“我明白了。”

一个多月没有出过任务,不二也隐隐兴奋了起来。他按了按手表,闪烁的光点表明民舍内只有一个生命体热源,在二楼某个房间里一动不动。

“厨房还是卫生间?”

不二张开眼罩,审视着眼前浮现的三维建筑图像,仰头问了梶本一句。

“卫生间吧,我不想失手打翻盐罐或者酱油瓶什么的。”

“给我30秒。Dawn-FS,Flower连结请准许——Flower连结启动。”

贯穿全身的热流在冬夜里让冰凉的手指微微回暖,不二戴上薄手套,轻轻起跳,足底喷出的气流帮助他很容易地攀住了二楼的空调架。他左手抓住铁架稳住身体,右手贴上防盗窗网,透过夜视眼罩找到锁扣的位置,屏息,静静地分析成分,附着意识,然后操纵移动。

“——嗒。”

几不可闻的轻响,防盗窗网的锁扣弹开。不二如法炮制,又打开了玻璃窗的锁,然后松开手,稳稳地落地。

“我去把这家的主人调开,剩下就交给你了,梶本。”

两人确认了通讯耳塞,不二断开连结,整理了下衣服,大步流星地走出漆黑的过道,绕到正门,按响了门铃。

“……谁?”

过了将近一分钟,一个警惕的少年音才在门板那侧响起来。

“警察,关于隔壁的案子,有些事想要询问一下。”

少年的声音在玄关的回响里有些模糊不清,不二隐约觉得很耳熟,没去深究,对着猫眼亮出了警察手册。

又过了十几秒,门锁才“咔嚓”一声打开,厚厚的房门开了一条缝,防盗链喀拉拉地响,一只手伸出来。不二递上警察手册,那只手立刻缩了回去,紧接着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

“请慢慢看。”

不二悠然地把双手插进口袋。他的警察手册还是在“青春”的时候办的,绝对经得起检视,编号备案在册,唯有樱花纹章上浅浅的“S”样水印显示着他的特殊身份和面对同级警员时更高的指挥权。说起来,级别好像是“警部补”?大部分场合都足够应付了。

重要的是,听到这句话的梶本,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

“冲绳的案子,为什么是东京的警察在管?”

隔了一会儿,少年的声音重新闷闷地响起来。

惊讶于他的敏锐,不二从容地应答:“案件串并,跨区域连环作案。你的口音也是关东的吧?”

“我和爸妈是前几年搬过来的。”

门终于重新打开了,穿着家居服的少年打量着和他年岁相仿的不二,有些不信任地把警察手册递回来,抱起双臂,完全没有请他进屋的打算:“问吧。”

不二因为少年的样貌有一瞬的失神。

清爽的黑色短发,刘海用鲜红的发带随便地勒起来,散落下参差不齐的发丝,细眉,黑眸,不像经长期锻炼那般结实精壮,却也纤细匀称。除了发型,整个人都如同从不二的记忆里走出来的一般。

——毕竟许久不见,记忆模糊了也有可能。

不二公事公办地摸出手机,象征性地调到录音功能上:

“名字?”

“木更津淳。”

“……”

不二的眼神不易觉察地锐利地闪了一下。

“年龄?”

“18岁。”

“职业?”

“还在读大学。”

“什么学校的什么专业?”

“和案件有关吗?”

“这是我来判断的事。”不二有意用犀利的口吻讲,稍稍压眉,立刻浮出了超越容貌的成熟。

“……名古屋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专业。正在休春假。”

“名校啊……”

不二心里有数,误闯进“破晓之程”数据库的,应该就是这位天才少年了。

“你是独生子吗?”

“目前看来是。”木更津淳漫不经心地答。

“一个人住吗?”

“爸妈回千叶办事去了,前天走的。这几天我一个人在家,没出过门,也没听说隔壁有什么事。”

“你最后一次和这一家——”不二随手指了指左边的民舍,“——打交道是什么时候?”

“我们搬过来四年多了,”木更津淳上下打量着不二,“从没见这一家住过人。”

“哦,你不知道而已。”不二轻描淡写地避开问题,“我想想……你父母的名字?”

木更津淳用愈发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不二,评估了几秒,抿了抿嘴:

“父亲名叫——”

他突然眼神一空,无声无息地软倒了下去,身后闪出了梶本,光线昏暗的光线下左耳的银钉闪了一下,不二这才慢慢将瞬间滑进掌心的手具收了起来。

“计划有变,”以“极速”的身手敲晕木更津淳的梶本神色冷淡地低头看瘫倒在地上的大学生,“他侵入的程度比预计的要深,并且传真机和电邮显示,他貌似已经把一些数据发送出去了。

“那现在是什么指示?”

“归队,”梶本跨过地上的身体出来,反手将门锁上,“之后是‘王子的亲卫队’的任务了。”

不二因这个令人在意的词语而挑眉:

“真的是这个名字?‘亲卫队’?”

“大家都这么说。”梶本抬手看表,并没有正面回答。

昏暗的夜色中,不二的蓝眼睛比远处的路灯还要亮:“难道说……”

想起手冢慎重的推断,不二心中一凛,表面依然不动声色:“是要灭口?”

脑子里还存着一丝“重要的王子不可能回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的念头,但理智上已倾向于手冢的判断。

梶本侧头看不二,阴晦的光线中不二辨不出他的唇是平直的线还是略带嘲弄的弧:“怎么,不二你不要告诉我你手里没有过人命。”

“当然有,”感觉被小看了,不二冷笑,“我怎样也是‘Leaf’出身,虽然比不上海堂,偶尔我也会做狙击手。”

S式战士和普通的警察、军队区别不大,有些任务是允许击毙目标的。算上非常识生命体的话,任谁都不能说自己的手是干净的。

“我也认为不二周助不会是因为微小的‘怜悯不忍’而罔顾大局的人。”梶本换上了初见时友好和善的笑,突然微微收紧了面部肌肉,神色不变声音压低:“有人来了。”

果然,一辆巡逻警车笔直地开过来,两人都微微眯了眼避开刺眼的警灯。一名年轻的警员从车里跳下来,径直跑到还站在玄关外的两人,一边跑一边高声喊:

“警察!接到这处住户的报警,你们两个,出示你们的身份证件,双手举高!”

梶本尚未做出反应,不二已侧身挡在他身前,单手止住了冲过来的警察:

“出示你的证件,警员!”他冷淡而倨傲地扬起下巴,“我们才是接警赶来的警部,说明你的身份!”

先发制人的同时不二亮出警察手册,在来者大为吃惊倒退一步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抖了抖衣领,露出了别在领口的指甲大小的金色星星银色花朵。

来人眼睛一亮,立刻放弃了伸手摸不知是证件还是枪的动作,改为立正脱帽,一头半长及肩的沙金色发凌乱地散了下来:

“原来是上级……”他用带着浓重冲绳口音的日语简单地自我介绍,“Leaf-Higa-HR,平古场凛,本周识别码163217,Leaf-‘比嘉’战部。”

“很快的反应,平谷场君。Dawn-FS,不二周助,这位是梶本。”

不二松口气,恢复了惯常的微笑,他身后的梶本倒像是吃了一惊。

“‘比嘉’的战部和冲绳警方的系统单向联网,刚才检测到有外来S式瞬移发动了,我就截住了这一片的报警信息……”平谷场用饶有兴致的目光来回打量泰然自若的不二和似乎置身事外的梶本,“不知二位上级大人来‘比嘉’的辖区有何贵干?要不要回战部喝个咖啡什么的?厨房大概还有点苦瓜沙拉。”

“‘Flower’的行动,不需要向‘Leaf’级通报的吧?”想起幸村常用的理由,不二发现职阶高了真是非常好用,“我想也不需要作出解释。”

“话虽这么说,”平谷场眼睛亮亮的,唇角有一丝轻浮的坏笑,“异常S式加上报警和出动,不向我们木手战部长做点解释就走,不太好吧?”

“很好,把这个作为‘Flower’正式下达给你的任务好了,Leaf-平古场凛战士,”不二反将一军,“对——这个任务会算进‘比嘉’的年终考核哦。”

平谷场不由一怔,眨了下眼,然后,放声大笑:

“你知道吗——让木手和早乙女顾问一起见鬼去吧。”

他挥挥手,又重新敬礼,把警帽随便地扣到脑袋上,干脆利落地跳上巡逻车,鸣了声笛,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我真喜欢他这么聪明。”

不二半真半假地摇头。

“你见过他?”梶本状似随口一问,“还是从哪里知道是自己人的?”

“巡警极少有单独一人行动的情况,我一开始只是认为有假,想着用警衔压一下也不错,倒是他眼力很好,头脑也清醒。”不二顺手抚了下领口象征着“Flower”身份的星与花别针,“下次有机会再见面,我会提醒他扮警察之前,先处理下那打眼的发型。”

梶本畅快地笑了一声。

 

 

“那个孩子,我似乎认识他哥哥……或者是弟弟?兄弟俩有同样的天分呐。”

再度经历几乎能让四肢都断下来再用线穿回去一般的三次连续瞬移,不二靠在电梯里,两人一起仰头盯着液晶数字有节奏地跳着楼层。

他想起自己还在“SDR-六角”的时候,天天憧憬着“教官有次说漏嘴了,我有个双胞胎弟弟,不知道长什么样呢……”然后被吐槽“双胞胎当然和你长得一样了笨蛋!”的木更津亮,那个仅靠胶带窃听器一项发明就吃了好几年奖金,前阵子才帮他修好留声机的机械天才,所有人都取笑一般喊他“木更津家哥哥”他也欣然接受,不知道今天是不是也一边喊着“为了六角也为了弟弟的平静生活”而干劲十足地整备机械呢。

“这样?”梶本轻描淡写地说,“那这个人应该不会死了。”

“你是说作为战士的亲属,能够享有情分的豁免权么?”

不二随口开着明知不可能的玩笑,梶本很配合地挑了挑嘴角,在电梯抵达四楼后按住开门键示意不二先走。

不二没动。

在电梯停靠那一瞬失重的眩晕中,他猛然警觉了梶本的话外之音。

“梶本……”他站在升降厢内,一双蓝眸因为袭上心头的不祥预感而睁大,短促地吸气稳定不由自主颤栗的声带,“我有个弟弟,大概你知道,去年,因为是我的血亲,被做了实验……这个孩子,你是说——高层,不,我不敢猜测……”

如果被知道了他和阿亮的血亲关系——不可能不被知道了,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区别仅仅是当年在产房,哥哥检出了S式自此在常世间消失——那么, 梶本的意思……去年的事,手冢也说更多的事情他无权得知……

梶本用手掌挡住电梯门,侧过身来,很平常地说:

“我知道你说的那件事,去年万圣节,对吗?那个人是你的弟弟啊,不二,你觉得,无法接受么?”

“无法接受。”

不二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的这句话:“我——觉得——很愤怒,我恨不得——”

至今还无法纾解无法原谅,裕太被连满导线的画面每次闪回都会带来窒息般的心痛,化作利刃一瞬从心脏切割至四肢百骸。

梶本的围巾摆脱地球重力飘了起来,在空中狰狞地扭曲成一团,两人都意外地盯着乱舞的流苏,然后不二意识到是自己不自觉失控了“瞬杀”的能力,叹口气,松开了在口袋中攥紧的双手:

“对不起,没什么——已经结束了。”

他穿过开始蜂鸣报警的电梯门。已经很晚了,走廊的灯光切换到夜间节电模式,在不二踏上过道的时候自脚下至天花板柔和地亮起一层橙黄的光包裹住他,跟随着他的步子一米一米渐次亮向前方,他在四面八方的光线中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也就是说,”梶本抚平了颓然垂下的围巾,缓步跟上来,“比起被人工诱导成为战士,你宁愿选择死——是吗,不二?”

“不,我就是S式战士,我珍惜并享受这种生活,”不二惘然,“我只是觉得……应该让这个人自己做出选择。我们当初没得选不是么?谁都不应该替一个能自主选择的人决定人生。”

“但是你替你弟弟决定了。”

“——!”

在平坦的地板上不二险些一脚踩空,他倏地回头,震惊地瞪着梶本,似乎除了猛然发软的腿之外没有一个器官听懂了梶本的这句话。

“我们消除了他的相关记忆,所以我们没法知道他当初想的什么。”梶本也站住,两团光在很近的距离内融成一段温馨的暖色,“也许他是自己选择接受实验的,也有可能,对吗?也许他什么都知道,只是想要变得更强罢了。和他的哥哥一样——变得更强。

“也许他根本不想你替他这样选择,不二——周助。”

不二根本没法做出反应。

他完全没有想过,或许,只是或许,有这种可能性。

更残酷的是,他无法反驳。

因为他无法否认。

——很长时间的空白。

壁灯因为两人长时间没有动作而自动休眠,走廊重新陷入一片漆黑。梶本动了一下,点亮了感应灯,提步不紧不慢地越过不二,向宿舍走去。不二机械地跟在他身后,瞳孔里全是支零的画面。

“我到了,不二。”

梶本在自己的房间前驻步,向低着头的不二轻声道别。

“……别人,我管不了。”

不二忽然小声说。

“什么?”

“别人,我不管,”不二抬头,眼眸里破碎的光已经拼回了坚定和决绝的冰蓝,“但是裕太,不管他怎么想,都不行。”

梶本露出一个高深的笑,不二隐约认出了一丝寂寞:

“裕太君有你这个哥哥真幸福。晚安,不二。”

 

 

手机屏幕在未开灯的卧室里亮起来,又静静地黯淡下去。不二动了动脚,碰到了一下,手机连忙又闪出了今晚第三条没有被回复的邮件:

“还在任务?”

“现在就去任务,身体可以应付?”

“我今晚值班,回来可以给我电话。”

不二盯着三条来自同一发件人的邮件,向后靠在冰凉的窗台上,沮丧地把头重新埋回膝盖里。

他连衣服都没有换,也没有开过灯,从进门扑到床上后就蜷成这样的姿势,裹着大衣还觉得全身发冷,身心俱疲,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脑子里乱哄哄的,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想。极度的混乱基本等同于放空。

不知沉寂了多久,快要耗尽电量的手机挣扎着亮出了当晚最后一条邮件:

“太晚了,睡吧。”

不二终于在嗡嗡的耳鸣中找到了拿起手机的神经冲动。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拼出了主题:

“好想见你……”

他注视着闪动的光标,很久,然后闭上眼,视网膜上还残存着跳动的黑点。

然后,坚决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掉。

 

 

新宿。Leaf-青春战部。队长室。

搁在鼠标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继而在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了新邮件提示。手冢关掉正在看的监控窗口,揉了下眉心,点开,来自“周助”。

“晚安。”

 

 

这种事情,他必须独自,想清楚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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