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周】言灵（3）
今晚群里拼字我赢了好高兴~等着听狐狸叫和春泥！
（三）
一架灰扑扑的直升机在荣耀军校操场上空盘旋，不断修正着方向，操场上正在上外堂课的低年级学生们听从教官的安排举起望远镜，不苟言笑的教官指点着直升机的位置，因地制宜地讲：
“在日间，光线良好的情况下，要估算飞行物的高度和距离——”
“啊啊啊啊！！”
举着望远镜的学生们突然骚动起来，本来都准备在专用机场降落的直升机猛然拔高，向最高的天文塔撞过去。黑乎乎的一片望远镜筒如被指挥着一样跟着摆过去，离塔尖的观测台还有几米的时候直升机舱门突然打开，一个人以虾米的姿势蜷着身子倒着直接跌出来！
“啊啊啊啊教官！！！”
惊呼声一片中那个人被螺旋桨的飓风刮向天文台，动作异常灵活利落，在空中甩出背包用带子缠住了顶端的避雷针，身体侧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双脚几乎与身体平行，折断了一般踹向天文台，借力弹出去抱住避雷针，蹲到仅能容半只脚的塔尖，刚稳住身子就对着直升机破口大骂：
“方锐你大爷的废物点心！哥不就是说你被老林抛弃了吗，犯得着离房顶还有十米就把我往下踹吗！载人机你TM也当‘鬼迷神疑’开啊！！”
“叶修你二大爷！”
直升机轰轰的巨响中方锐扯着嗓子吼：“抛弃个鸟，老林是外派挂职提干！！再说哪里有十米，一百米也摔不死你个祸害遗千年！”
“到‘霸图’挂职？挂职换个新机体，霸图钱多烧的啊！”也不管方锐听不听得见，叶修朝天吼，“‘唐三打’都换人开了，老林还能回去？我X你倒是给哥下来啊哥怎么从这地方下去啊！！”
——不管方锐有没有被老林抛弃，总之叶修是被直升机抛弃在天文台顶的避雷针尖上了。
认命地从背包里掏出绳子拴在避雷针上，叶修从观测台半球体顶上小心翼翼地撤下来。十六层高的天文塔，叶修顺着水管杆滑下来，离地面还有两米的时候一松手跳进花坛，拍拍满身的灰，一抽鼻子打了个喷嚏。
“你就是，叶修？”
叶修抬头，一个穿着女兵作训服的短发年轻姑娘上下打量着他，笑微微地抱着胸：
“比果果给的照片要——脏一点。”
嘴上这么说，姑娘倒是大大方方地敬了个军礼，伸过手来：
“我是唐柔，本来在机场等你的，结果看见直升机飞到这边了，等了有一会儿了。”
“活动活动筋骨，好阵子没上战场了。”
叶修迈过冬青丛钻出花坛,在裤子上蹭了蹭右手，伸过去握了握。他体型瘦长精壮，面色有点苍白，皮肤因长期的风吹日晒而粗糙发黑，但他的手意外地白，手指极长骨节柔软，指甲平整，指尖保养得非常好，没有一点茧子。唐柔的目光垂下去扫到叶修的手，不动声色地笑着抽回了自己的：
“大老远跑过来等你，没什么表示吗？”
叶修心领神会，甩下背包，在塞得皱巴巴的野战衫里掏了几下，摸出了陈果给的那盒烟：
“那边没啥好东西，这个捎给令尊吧。”
唐柔是个爽快的妹子，接过东西就摆摆手走了。叶修还在把绳子往包里塞，一边拉拉链一边问：“哎对了，我要去找老冯，你知道他办公室搬哪里去了吗——”抬头面前已空无一人。
果然是闲太久了吗，一人离队都觉察不到……
在一个小时内叶修感觉到了荣耀军校对他森森的恶意欢迎。他掸掉背包上的泥土甩上肩膀，沿着楼绕了半圈找到路，打算边走边找个去办公大楼的指示图，或者碰上谁问问路。先去找冯宪君老大报道，然后去“轮回”找他们听说刚出院的小队长——
“哟……”
他很幸运地先碰到了第二目标。根据叶修的作战风格，他打算选择拾取这个提前掉落一起杀向boss那边。
周泽楷在他面前二十米，独自一人站在路旁的公告栏前背对着叶修。
不知是不是刚刚受过伤的缘故，周泽楷的背影比上次见面更消瘦了一些，裹在冬常服里，没有戴帽子，因为经常要拍宣传照，他的头发比平常士官要长一些，没有和贴满街的海报一样打理出造型，只是柔软地贴服在后脑勺上，发尾顺着他微微抬头的动作滑进外装后领和衬衣之间。他看起来比海报上还要高，还要挺拔，脊背是笔直的线，收束的腰，修长的裤线烫得一丝不苟，就这么静默地伫立在公告栏前，美好如四周都漂白了，唯留下他的剪影。
叶修走过去，他把步子刻意加重，在周泽楷身后两米的地方停下，扬声道：
“周队——”
周泽楷惊得全身一抖，立刻转过身来，警惕的目光落在叶修身上，右手已经摸上腰，叶修早已看出双侧都佩着枪。
大概是著名的那两把六四式手枪吧。
“啊，我以为……”你能听到我走过来的。
叶修举起没有拎包的左手，话尾在周泽楷沉静下来的眼光中吞了回去。周泽楷的视线从叶修没有别名牌的旧作训服胸前扫到他手里破破烂烂的行军背包上，叶修想起来自己从未公开露过面，他不认识自己是理所当然的。
“问个路，冯校长找我过来的，他办公室在哪边来着？”
叶修笑了笑，余光越过周泽楷的肩头瞟到公告栏上，黑白的大幅照片张贴在玻璃橱窗里，醒目的大字，纸张底纹是灰色的“轮回”子弹徽章。
是江波涛的讣告和追授烈士公告。
周泽楷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到叶修把讣告来回读了两遍又回来看他那张端正到无可挑剔的脸，才垂下眼，抬手指了个方向：
“……那边吧。”
似乎这三个字就用尽了他的力气，周泽楷简单地行礼，他并不知道叶修的军衔，所以只是颔首礼，然后快步，几乎是慌不择路地离开了，快步走向叶修来的方向。
叶修有些好奇。周泽楷并没有进天文塔的大门，没有走出几步他就突然抬起左手，紧紧抓住右手肘，快走两步向楼后迅速地绕过去。想起周泽楷重伤初愈，叶修有点担心，放轻步子跟过去，刚刚绕过楼角便看到了周泽楷的背影。
他似乎是没法再坚持到人更少的地方了，靠在墙角，连转身都来不及就直接倚在墙上，右肩、臂、腿紧紧贴着墙壁，如同骤发剧痛一样微微蜷起身子一动不动，特别高特别挺拔穿制服特别好看的身形此刻特别的单薄，完全变成了水墨画中一抹稀薄的笔痕。
这一刻，叶修居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苏沐橙的话。
“镜头上好看的明星实际都瘦的跟纸片似的，”还是个小姑娘的苏沐橙盯着体重计不服气地顶嘴，“我还胖的厉害呢，真的。”
——他居然在想周泽楷一定也特别的瘦。
浓重的悲伤从仿佛要消失一般的背影里穿出来，叶修沉默着屏息，慢慢退后。
光是看着周泽楷悲伤到无法站立的样子，他就几乎被感染到透不过气来。
从冯宪君办公室走出来，叶修在楼梯口再度见到了唐柔。
“家父托我答谢你，在去‘轮回’之前，过来验收一下吧。”
她带领着叶修走向了地下机库，这条漫长的昏暗的甬道叶修曾在几年前无数次地走过，从这里整装出发，再风尘仆仆满是伤痕地归来。两人不断穿过各战斗单位的备用仓库，一直走到已经被撤销的战斗单位“嘉世”的仓库前，贴着封条的大门旁识别器已经不通电了，叶修搬过把椅子踩上去，垫着脚够到高处的电闸，费力地扳了下来。
他从唐柔手里接过一张银白色的身份卡，划过卡槽的时候感觉到了长久不用的艰涩。
卷帘门轰隆隆地拉起来，曾经辉煌的机库中如今空荡荡的，地上还扔着几截电线。叶修径自走向最深处，唐柔打开了大灯，照在角落里黑黢黢的庞然大物上，叶修深吸一口气，拽住罩布的一角，奋力扯了下来。
裸露着金属骨骼和电线的机体露了出来，只是个半成品，还没有铺设完人造肌纤维，装甲也是空的，只有骨架和头部已经成型。它没有和其他机体一样以骑士一般的姿势半跪着握着自己的武器，而是一只机械脚横过来盘着，银白色的巨大的伞横在铁灰色的膝骨架上，歪着头，随意而玩世不恭的样子，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叶修，停了片刻，亮起了两点银色的萤火。
“这就是你要的吗，叶修？一个半成品的机体？”
“没错，”叶修头也不回地回答唐柔，“它叫‘君莫笑’。”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它最初的设计者，已经回不来了。”
一个讲故事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