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一年又一年

【TF】Touch(三)

(二)


 

“对不起,副驾驶不能坐。也不能放东西。”

手塚不厌其烦地对每一个想要搭车的同事说,着急赶现场的刑警们纷纷愤怒地瞪他,也无暇多问,匆匆找其他车去了。最后出门的大和佑大倒是一听就明白了,笑了两声拉开后座门。

“手塚君是好孩子啊,”他摘下墨镜笑眯眯地表扬,“正好等下看完现场你就去接不二君吧,听说现场很——没法形容啊。”

的确很难形容,高层单身公寓,一对情侣被砍死在屋里,男死者倒在玄关,女死者藏在衣帽间,满地鲜血。比其他的凶杀案离奇的是,从门外到整个中心现场室内,地面上、被翻动的衣柜和抽屉上、门锁上、门外走廊天花板被拧松的灯泡上,全都洒满了剪碎的头发,各种发色都有,黑的红的黄的棕的,女死者的染灰色长发也被剪得乱七八糟,不知道有没有混在散落的头发碎屑里。

“啊啦啊啦,”大和抄手站在门外感叹,“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现场啊。”

“我见过。”

蹲在玄关检查尸体的鉴识课警察抬起头来,一对反光方框镜片,面色苍白,是乾。

“搜查三课最近的入室盗窃案,有四起和这个相似,破坏监控,拧松走廊灯泡,在现场撒头发……他们在干扰鉴识,这些碎头发撒上去,DNA完全没法做,指纹和脚印也——搜查三课去调查了附近的理发店,没有能比对的资料,一筹莫展。这是连环作案……我们谁也没想到,能和杀人案件连环起来——”

乾古怪地顿住了,半晌,他站起来,摇摇欲坠地擦过手塚身边:“我出去一下……”

手塚握住他的肩膀,无言地安慰,感觉手掌下乾的细微颤抖,他向屋里扫了一眼,看起来鉴识课还要忙很久,便随着乾下楼了。

“来一根?”

手塚摇头,乾自己点起烟,靠着手塚刚刚修好的“小萨”左车门深吸了一口。

“我感觉很不好,手塚。”

乾涩声道,神情疲倦苍凉。

手塚理解地点头。他们俩是警校同一批的同学,不同系,分到同一个寝室一直住到各自实习,彼此知根知底。乾了解手塚冰冷表情下的细心,手塚也见识过乾科学怪人表象里的热血正义;乾帮手塚烧过成箱的情书,手塚也替乾偷过化学实验室的试剂。

“如果我们……如果我——”

乾再次古怪地顿住了,手塚担心地打量着他忍耐的表情,十几秒后,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漏出几个字:

“我想躺一下……”

未及手塚阻挡,乾已经丢掉烟头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手塚直觉这并不是一个把乾拖出来再塞进后座的好时机,他内心徒劳地挣扎,等下不二坐在这里会不会觉得乾也很硬啊……

“要喝水吗?”

乾摆手,似乎想说些什么,毫无血色的唇死死抿紧,摸索着椅背调节钮。似乎是低头的动作刺激到了神经,乾的动作定住,用气声咝咝地说:

“抱歉——呕——”

他一把抓住车门,哇地一声大吐特吐起来。

我X!

手塚只来得及一步跳开,但皮鞋已经溅上了颜色诡异的呕吐物,更别说脚垫和车门了。浓重的酸臭味散开,乾擦了擦嘴跳出来,面色奇迹般地好了许多:

“如果新一代的乾汁里我没有放沙丁鱼大概会好一些——多谢你啊手塚,不好意思弄脏你的车了……我先上楼继续勘查了再见!”

看见手塚漆黑的面色,吐完舒爽多了的乾逃也似的跑进单元门。

内心刷满各种不和谐用词的弹幕,手塚克制着即将脱口而出的咒骂打电话给大和,然后直奔最近的洗车店,把整个车座套都拆下来丢掉了。洗车店工人刷脚垫的时候手塚跑去最近的商场买了双新鞋,看了眼表,火急火燎地开上还残余异味的车直奔青春学园中等部。

副驾驶座裸露的黑色真皮椅突兀扎眼,眼看着离三点只有几分钟,手塚发愁,一咬牙自己坐上去,尽力想着开心的事情,小心翼翼地左右挪动屁股蹭来蹭去。

“呐……手塚?你在努力坐出一个漂亮的印子吗?”

不二忍笑的声音自车外响起,手塚简直想把乾塞进下水道里。

“你是说乾贞治君吗?”听完手塚冰冷的控诉,不二兴味盎然,“他做的饮料我很喜欢,不知道今天的是什么口味呐——”

“不要喝。”手塚斩钉截铁。

不二爽朗地笑:“闻起来是不太美味……手塚,你的脸色很吓人啊,就因为乾君吐了你一车吗?”

手塚沉默,他不知该如何说,在乾刚刚开始干呕的时候,有一瞬间他误以为乾是因为尸体的惨状而适应不良。那个时候他立刻想到了不二,才十六岁的他能不能接受得了?

“不二,你接触过尸体吗?”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见过啊,”不二无所谓地答,“经常的。”

“我是指,那样的‘接触’。”

不二理解了,想了一会儿,垂头看自己的手掌:“如果必要的话……总是需要的,对吧?我不害怕。”

红灯亮了,手塚扶着方向盘迟疑片刻,开口:“之前你提到过的,通过触摸感受接触时的情绪,怎么样了?”

“大有进展,”不二闻言提起了精神,“我后来又做了些实验,你知道人在不同情绪下身体各处的体温是不同的吧?配合着不同动作作用下的压强变化,我做了些统计学计算,能猜到八九不离十呢。只要再强化一阵子,或许就能形成身体记忆的条件反射,我能掌握读心术也说不定呢。”

手塚没再接话,心事重重地踩下了油门。

我亲爱的、热烈的少年,你在天赋的道路上走得越远,你将承受的黑暗也会越来越深重,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还有没有办法用自己来替代你周围的阴霾。

 

这次手塚全程守在不二身边,看着他不间断地触摸了十三个小时。

两具尸体的每一处伤口,门锁,衣柜和抽屉的把手,每一件被翻检过的衣服,鉴识人员小心避开的长绒地毯上的血脚印……他甚至抓了一把碎头发一根一根地摸,试图分辨是怎样的剪刀造成的截面。为了不影响记忆,这十三个小时里不二没有休息,手塚不时把吸管塞进他嘴里喂几口水,还有隔着包装袋小心撕碎的面包。

“三个人……”

伏在地上触摸过每一寸地毯后,不二最终断定:“除去你们所有人外,有三个不同的体重和走路姿势,一个人穿着波纹硬底的鞋,走路的时候习惯脚掌外侧用力;第二个人同样是波纹硬底,脚前掌落地更重一些;还有一个是软底圆形纹,右脚有点拖着走,大概受过伤……”

他反复握着抽屉把手感觉了几次,继续说:“软鞋底的人是用右手拉开的抽屉,这个抽屉里的东西是用左手翻的,应该是左撇子。其他两个人比较平均,没有惯用手的特别倾向性,不过第一个人性格急躁,大把地抓东西,第二个人更柔和些,动作比较温柔,翻得也有条理……”

“尸体上刺伤的地方,和剪头发的剪刀,不太像是同一把——对不起,我记忆有点混乱了,可能是差不多的种类?我真的分不太清了……”

他面无血色地说完最后一句,深深鞠躬:“对不起,我尽力了。”

指挥现场的检察官是个新面孔,眼神里满是不信任,客套地道了谢,挥挥手让不二走了,转身把记满不二给出线索的本子随手塞给一名刑警。不二有些怅然,软软地依着手塚,大和见状拍了拍手塚的肩,示意他带不二去休息。

不二一言不发,坐在车里闷闷不乐,抱着瓶果汁有一口没一口地抿,手塚靠在车门边守着他。已经是凌晨四点,黎明前夜色最深的时刻,也是通宵最疲惫的时候。手塚有心立刻放平座椅让不二睡觉,可是看不二低垂眉眼间的郁色也能知道,现在不二定是睡不好的。

“就算是技术越来越进步,还是有破不了的案子,”最后,手塚尝试着说,“每个人都有力所不逮的时候,如果你一个人就能破案,那还要整个警视厅做什么——”

不二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手塚自觉失言,有些沮丧:“对不起,我不太擅长安慰别人。”

不二定定地凝视手塚,很久,他慢慢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我知道的,就是……我想你来的路上你问我的问题了。”

他举起右手,虚握,又松开:“触摸尸体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那一瞬间的不甘和痛苦,一次又一次,每一道伤口……”

“你还小,”手塚低声说,“对于你的年龄来说,你已经非常厉害了。”

天边既白,手塚立正站好,在熹微的晨光中,非常郑重地向不二敬了个礼:

“我代表搜查一课——和我自己,向你表示感谢。”

不二望着红蓝闪烁的警灯中手塚挺拔的身影,微微动容。

“……呐,”他忽然问,“抱一下可以吗?”

“……?”

“稍微的……想感受一下,像你这样的大人的心情。”

像你这样,见证过惨烈血腥依然能保持专注而坚定的眼神的大人,是怎样的心情。

这次的拥抱温柔宁静,不二埋头,侧脸贴着手塚心脏的位置,手臂松松揽在手塚腰上。手塚单手搂住不二的脖颈,另一只手轻柔地爬梳着他细软的发,令人放松地抚摸。

许久,久到日光开始暖融融得晒皮肤,不二才扬起头,松了口气,弯起了眼睛:

“这里,”他用手指点住手塚的心口,“有阳光呢。”

指尖隔着薄薄的衬衣触碰,一丝炙热的温度电流般穿进心脏,瞬间失序。

“不。”

手塚也眯起眼,抬手,点住不二唇角微微的笑弧:“阳光在这里。”

是这个无论遇到什么,自始至终都温暖的笑容。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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