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一年又一年

这是烧成了水水的冰冰==

（九）

周泽楷真的是特别乖，他毫无抗拒地走进卧室，老老实实地在叶修拍过的地方坐了下来，坐得很近，双手规规矩矩地扣在膝盖上方，偏过头安安静静地看叶修，毫无瑕疵的脸就在巴掌长的距离外，叶修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向后退了退，周泽楷的容貌天生令人无法抗拒。

“咳嗯……”叶修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正色道，“周队，既然我被安排过来当你的，那啥，护卫……虽然我之前没专门当过个人护卫吧，我觉得我得先跟你说明白了。”

周泽楷点点头，非常专注地听叶修讲：“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也不管之前有多少人，都怎么干啊，我就按我自己的来，成不？”

周泽楷稍稍皱眉思考，叶修不等他回答，率先道：

“不过今天这样的事——昨天，这是我不对，哥跟你道个歉。”

他弯了弯脖子，诚恳地低下头：“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哥拿命跟你保证。”

周泽楷听到这句下意识抬了抬手，又飞速地收了回去。他也低下头，幅度很小地摇了摇：

“不用……的呀。我……能保护自己。”

叶修乐了：“得，你说什么我都信。你不就是趁这个嘛，‘言灵’啥的，说啥中啥，你肯定能安安全全健健康康的。”

周泽楷抿起唇，微微地笑了笑。

“不过周队，你也得给我说说，敌人都有些谁啊？”

周泽楷有点茫然，看起来像是没想过。叶修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换了个方式问：

“你总得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和实战准备吧。比如，你要说敌人来自赤道几内亚，咱就到冰库去打，冻不死丫挺的。可要是这时候来几个老毛子——呸，俄罗斯那边的国际友人，指不定谁比谁跑得快呢，你说是吧？”

周泽楷笑了，自从叶修见到他本人还从没见他这样舒畅地笑过，清瘦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了一侧意外圆润的酒窝。他埋头想了想，无辜地答：

“全部。”

叶修大惊：“全部？！哎呦喂小周你别吓我，一把老骨头经不住。你长得好又文静讨人喜欢的，哪里结了那么多仇。”

周泽楷继续乖巧地笑，摇头：“不是我。”

叶修乐：“我开玩笑呢，我也知道招记恨的不是你，是你的‘那个’——对吧？所以你也得让我稍微了解了解，不能比敌人知道的还少啊。来，你跟我讲讲——”

他从屁股后头抽出江波涛的笔记本电脑掀开，指着屏幕义正辞严：“这TM到底是个啥玩意？我读书少，别欺负我。”

周泽楷盯着一片漆黑的屏幕，手指压上触摸板，轻轻蹭了下，露出了那行红字。

 

队长还是给我打电话吧^_^

 

他一瞬间，浮出了一个似乎要哭的表情，又如被风吹过的水波，很快便消失了。

“这是，我全部的……记录。”

周泽楷艰涩地吐出这样一句话：“我的‘那个’，也就是GS，Glory Seed，是‘言灵’。

“所有我用陈述语句说出来的事情，都会，变成事实。”

说完这三句之后，周泽楷便闭口不语，伸手到口袋里掏出一本四色便签本，又从胸袋抽出笔，垫在膝盖上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

可惜周泽楷的文字表述并不比口头强多少，他划拉了半天，也只是写下了“数量限制”“级别用颜色表示”“总共1124个”“同级别的会被最新的抵消”这样几个短语。叶修拧着脖子看了半天，见周泽楷笔杆抵着嘴唇半天都没写下新的字，只能胡乱猜测：

“总共只能说1124个言灵？那要是超数量了呢？”

周泽楷的笔尖在“抵消”两个字上画了个圈。

“也就是前面说过的会被后面的抵消掉？同级别又是什么意思？”

周泽楷举起便签本展示给叶修看，便签条的四色正好和江波涛的四个文档对应，蓝、绿、黄、红。

“蓝色最低？比如杜明的青春痘？”

周泽楷抿起嘴露出一丝笑意，点头。

“红色的就是最高的，比如一叶之秋？”

周泽楷点头，又写下了几个数字：

安全区域：蓝600± 绿260± 黄170± 红≤80

“这是安全范围内的数量？”叶修已经又重新打开了那四个文档，拉着滚动条看数字，“已经超了不少了啊，你看这蓝的，还有绿的——”

“标灰的——已经完成了。”

周泽楷难得地又说了一句，一圈圈划着自己写下的四个数字，力透纸背：“只有持续性的会被……抵消吧？”

“嘿——”叶修忽然反应过来，“周队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要么一声不吭，要么只说疑问句的吧？”

周泽楷大松一口气，拼命点了好几下头。

“真是……不容易。”

叶修真心实意地同情他，“我见过那么多‘那个’，数你最倒霉，真的。”

周泽楷垂着头，肩膀都垮下去了。叶修于心不忍地闭上嘴，手指上下滑动着翻文档，不禁惊叹：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你，呃，江波涛帮你记录的？”

周泽楷点头。

“你什么时候觉醒的？”叶修翻着黄色那篇，手有点抖，“这么琐碎，这时间跨度——你都记得？”

“很小……”

似乎想起了什么，周泽楷的眼睛有些忧伤地眯了起来。他的嘴唇抖动了几下，没有再说下去。隔了一会儿，周泽楷合上便签本，叶修眼尖地注意到本子封面有几行跟周泽楷笔迹不同的小字，一打眼辨认出“一定要说出限定时间”“按照规则”几个字。

“以后，我自己可以记。”

周泽楷把便签本慎重地塞回口袋，语气很强硬地承诺。

“这样挺好，我还真不是个仔细人。”

叶修松一口气：“我吧，周队你估计也知道，初中没毕业就参军了，虽然跟荣耀军校里待不少年头，实际上除了编了几本书，基本全在前线呆着了。打架斗嘴我精通，秘书的活还是算了吧。我保证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给你当贴身护卫，其他的，容我慢慢来，成不？”

周泽楷笑了笑，点头应允。

“那么现在，我贴身护送你去洗个澡，睡一觉？”

面对叶修极力严肃的促狭要求，周泽楷没有理会，他咬了咬嘴唇，似乎很为难。叶修体谅他被迫口残，耐心等了好久，他才思考完毕下定决心吐出三个字：

“……副作用。”

“啥？啥副作用？”

习惯了用做来代替说的周泽楷很利索地抬起手，在自己端正得令人嫉恨的侧脸上狠拧了一把，然后无辜地望着叶修：“不疼。”

“……啊？你是觉得，呃，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周泽楷摇头，探手以连叶修都惊叹的速度用力在叶修脸上同一位置拧了一把，叶修“嗷”地叫了声，捧着脸跳起来。周泽楷依然无辜地望着他：“你痛。”

“废话嗷当然疼了！别说啊呸呸呸你一用言灵开光老子觉得更疼了！”

周泽楷发愁地盯着还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叶修，左右环视，最后拾起了叶修床头柜上搁着的一把军用小刀。

“嘶！”

叶修差点没一巴掌甩周泽楷手背上。

眼见着周泽楷迅雷不及掩耳地在自己左手腕没被纱布包住的地方划了条口子，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不知道割得有多深。他一把夺下刀，另一手准确地按住周泽楷左腕血管，气不打一处来：

“我靠小周，不能因为哥不让你捏脸就自残啊，打算跟老冯告状也甭用这招，你随便可以说我溜号不跑腿没给你买豆汁儿都行啊！啧啧下手真狠，还想进医院是怎么着！战场下减员最丢人了知不知道！”

叶修按得很用力，周泽楷却仿若未觉，还是盯着絮絮叨叨单手开抽屉找纱布的叶修，清了清嗓子，说：

“不疼。”

“嘶——别动！哥看着都替你疼！”

叶修凶巴巴地骂了一句，拿出双氧水敷料拿膝盖顶上抽屉：“什么毛病你说你这是，啊？‘言灵’的副作用是自残倾向？这哥管不了，找心理医生比较合适！”

一瓶双氧水浇上去，“嗤啦”一声冒出细密的气泡，伤口泛着白翻卷起来，而周泽楷的手连最细微的抖动都没有，依然执着地说：“不疼。”

叶修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

“真的，不疼？”

点头。

“你刚才说，副作用？”

继续点头。

叶修一边卷着纱布，一边慢慢地，总算想清楚了。

“前天你说的那句……是吧？”

前天晚上在洗手间，周泽楷孤注一掷，坚决地对着镜子强调了许多遍的，“不再疼了”“再也不觉得疼了”的言灵。

“昨晚上发现的？”

“今天……在医院。”

“多久能好？”

“……不知道吧？”

难怪昨天，叶修竟然也没能发现他受了伤。

原来是被言灵影响的副作用，加诸于他自身，不知会持续多久的无痛症。

所以周泽楷一刀下去毫无分寸。

叶修叹气，觉得心特别累。

“紧吗？算了，你也觉不出来。”

他用小指试了试纱布的松紧度，又抽紧了一分。

“下次，别用这种吓死人的办法来跟我沟通，行不？我没那么傻，总能明白的，好歹哥也是写过你们教科书的人啊。”

想拿出前辈的架子来好好训一顿周泽楷，看见他捂着包扎好的伤口一脸愧疚的样子，叶修终是没忍心，摸了摸他的脑袋，头发看起来很柔顺，摸起来倒是意外的硬。

“无痛症的话更危险了，明天起不要上机了，模拟训练也取消。”

他把周泽楷送回卧室，帮他铺床，额外用手仔细摸过每一寸床单，又用力抖了抖被子，又坚持帮他脱掉染血的军装换上睡衣。知道叶修是怕自己在无知觉的情况下意外受伤，周泽楷很配合，只是目光微微闪烁，漫开一片碎碎的星芒。

“别把我还当江波涛那样对待啊。”

临关门前，叶修沉沉地叹道：

“虽说还得磨合磨合，我好歹也挺厉害的……”